难得文人不正经
葛水平
作者简介:
葛水平,女,1965年9月生,山西省沁水县人,中央党校大学学历,2000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6年9月参加工作。曾出版诗集,散文集《心灵的行走》,有中篇小说《甩鞭》《地气》《天殇》《狗狗狗》《喊山》等。现任山西文联主席、山西作协副主席、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今郎骑竹马渐渐远,远的过程就是一切。怀旧,是人的通病,也是人的不正经,这些年很盛。说白了,不正经,是刻意营造一个自由宽松的环境,去想象历史,调侃生活。当下中国传统秩序严重退化成“一本正经”,从一个层面上展示了民间情怀的瓦解,另一个层面上又和政治衔接得紧张;再一个是怀旧风泛滥时,很多时候人会变得“醉生梦死,百无聊赖”。其实,“一本正经”和“不正经”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前者,毫无人味,有生活崇高志向作怪;后者,有人性解放,看淡衣食苦而风情不减。前者,把天下早已经整明白了的道理拿起当思想说;后者,则是把社会和那个常和社会打交道的神经,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的东西。
不正经,林林总总,俯拾即是闲言话语,和文人的情怀有关。文人坚守的领域,一直有一层神秘的面纱。在他们文字的不同叙述中似乎仍然是中国最后的精神和道德堡垒,仍然怀有和民众不同生活信念或道德要求,仍然生活在幻影和恶作剧当中。在社会中叙述故事,却不是故事中心,蠢蠢欲动又方向不明的社会里,文人的性子不能够尽情张扬,在社会的消费欲望中开辟发展新的领地,这个领地里的文人越发拿不正经当情趣了。
古时民间饮食是有规矩的,两宋之后百姓才有了一日三餐制。在此之前,按礼仪天子一日四餐,诸侯一日三餐,平民两餐。西汉时,给叛变被流放的淮南王的圣旨上,就专门点出,“减一日三餐为两餐”。普通平民日常饮食能从两餐到三餐最欣喜的是文人。
把饮食描写融入吟咏的诗词文赋中,苏轼的不正经决定了他的情趣。他写有《东坡羹颂》《猪肉颂》《老饕赋》《试院煎茶》《和蒋夔寄茶》等。饭饱生余闲,见人家妇人卖饼利少,心血来潮帮卖饼妇人写下了广告诗:“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
“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那个时代的苏东坡,有失意的处境,没有失意的人生。有一盘菜叫“东坡肉”,既是居士又吃肉,可说是人生修养的一个范例。“黄州好猪肉,价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不正经的贪吃改变了他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事情,历史才让他长久活在了当下。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前人称作以孤篇压倒全唐。那一句“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真叫把风月推向了四级之高。闻一多曾给这首诗极高的评价:“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又说:“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从这边回头一望,连刘希夷都是过程了,不用说卢照邻和他的配角骆宾王,更是过程的过程。”闻一多1925年留学归国。走下海轮的刹那,他难以抑制心头的兴奋,把西服和领带扔进江中,看着它们漂向西方,他的中国身子急切地扑向祖国怀抱。
我见过出土的陶俑唐代侍女,乍一看就很温暖,暑气撩人的样子。元稹诗句“藕丝衫子藕丝裙”,欧阳炯诗句“红袖女郎相引去”,能看出唐代文人喜女子红装,喜媚俗。清风日朗,写虢国夫人身着描有金花的红裙,裙下露出绣鞋上面的红色绚履,走在长安郊外晒富,倦意来了,几个肥肥的女子,停留在日头晒不到的凉亭下饮酒,一幅挥汗而就的奇异画面,酒喝到火候,哥哥妹妹鱼水情深的样子。盛唐的音乐文化在与各民族的音乐文化融合后,发展兴盛到了历史顶峰。如是说文人不正经那份开放,不如说不正经那口酒和女子胸口前的大朵牡丹。
历史上不正经的文人被女人怀念的文人多了,比如北宋词人柳永,是一个具有艺术家气质的词人,他风流、落拓而又饱富才情。只是他那个时代,入仕是所有文人追求的核心目标,也是文人唯一的出路,因此艺术才能也要为之服务。那些在文坛执牛耳的领袖都能将两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所以柳永虽有令人敬佩的才华,也只是用于花街柳巷。柳永最后家无余财,死后被一群妓女送葬,如果不是那活着时不正经的深广情怀,怎么能在历史上独成风景?
喜欢看文人不正经的书屋。文人的书屋安适独立,于世间纷乱争逐之外,不一定大,有书足可以裹卷文人的气场。
丰子恺先生在他的“缘缘堂”里写作、画画,多少打击和创伤能伤及他那颗善良的心?他的心一定具备了自给自足的本领,不然他不会给自己起名字叫“缘缘堂”。他不露声色地点化着凡尘俗世中心乱意迷的人们,他是可以在乱世中获得文化定力的那种。看看先生的漫画便知先生有多么不正经。他让一个孩子尝试雪花膏、牙膏的味道,他就想告诉世人,不为执着还为洒脱,人就这样一天天在无知、有知中把自己堆叠成了历史。
文人在历史上一直处于寂寞之中。又不甘寂寞,努力地在社会空间寻找自身的位置和确立话语权,寻找容身之地。文人率直,有一种莽撞地介入现实的力量,文人的不正经应该算是社会角落里的一朵奇葩。
现实生活并不是一般意义的一本正经,适用性太强的俗世,很容易激发人的功利体系,太正经的文人在此间活着,既不能真正的精神独立,又不能真正的空间独立,有几个字支着,很容易“看不惯一切”,很容易营造出一个“偏静”之境。中国文字在当代中国实用性中一直处于衰变过程,自己的书屋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有点不正经。文人活在精神田园里最典型的代表人物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看他那“桃花源”似的生活,千百年来,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王胄贵族,都在声色犬马的天地间念叨这种生活。现代社会,农民都不能够守节,真要让文人过这样的生活,恐怕文人不比农民强。
见过许多书屋的叫法,“人境庐”“双忘斋”等,无非是“堂”“斋”“轩”,所有的出现形态大都是从古文人的文章间获得启悟。什么样的名字能有丰子恺的“缘缘堂”好呢?什么样的名字能有鲁迅的“三味书屋”好呢?什么样的名字能有郁达夫的“风雨茅庐”好呢?
岁月粗糙如煤渣,又粗糙了多少情怀?“朝来风色暗高楼,偕隐名山誓白头。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到最后变成在泪眼中争吵度日的夫妻,寂寞一旦被世俗化,郁达夫也只好不正经地拿起笔,饱浸浓墨,在那衣衫上大写“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遗留品”而已。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不喜欢文人的山水画,偏重人物。再好的山水,也明知人家是在取法宋人元人,也具备了雄浑沉稳一格,可我偏就不喜欢。可能是住在太行山上,看多了自然山水的缘故,看那雨淋山崖皱的样子,一看就是为画画走进山中的,少了纵酒放笔,任气使才的性情。喜欢看文人的人物画,喜欢那一脸的人事之渺小,天地之唯我的样子,很耐琢磨。
文人不正经是俗世的窗口,有呼吸,有体温,有古今。看看当下的社会闹腾得多有阵势,闲余看看文人不正经的文字,文人说:看看吧,看看吧,阳世哪里有鬼,鬼都在人心里,藏着呢。
文人里的字画最难求的,大家认为是贾平凹,其实是错误的认为。平凹老师的字很好求,只要你和他不正经。那一年去四川郎酒集团开笔会,酒桌上我说:“平凹老师,外界对你评价不好呀,都说你小家子气。”他说:“我哪里小家子气了?”我说:“比如想求你字……”他没等我把话讲完,急忙说:“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回去就写好寄给你。”果然,半月后收到十个大字:“凤栖常近日,鹤梦不离云。”和一个人正经,怎么可以求得到他的字呢?
文人喜竹子的人不少,由喜而画。画竹可以写实,可以写心,来得快,有文人难得的高雅在纸上。我一见难得的高雅就想到了难得的流俗。能画好竹子的人是有画者骨格在里面,竹影疏朗,看似画得自在,却能看出笔头生拙老辣,意态清新俊逸来。风流才子唐伯虎曾在一扇面上画了竹子,铺纸沾毫,他的画如何?倒是《画竹诗》:“一林寒竹护山家,秋夜来听雨似麻。嘈杂欲疑蚕上叶,萧疏更比蟹爬沙。”可说是“流俗”得太不正经了。王维有“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之句,与《黄冈新建小竹楼记》有一比,王维是唐时难得高雅的诗人。不是所有的文章都说竹子是好东西,也有骂的,“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人是个怪物,多少好诗句我没有记住,偏偏这尖酸、不正经,反倒鲜活在我心里。
古今能说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只有东坡一人。“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只为了确证一件事——不可一日眼中无竹。可知他的另一面的不正经呢,“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一个“压”字,道尽无数未说之语!
我的书房里挂过一幅字,不是名家写的,很普通的一位友人应我要求写下。八个字:“真水无香,假山有妖。”我喜欢这八个字。如今人到中年,觉得越老越难正经,倒不是想“玩世不恭”,实在是对自己很难正经。我不是名人,但知道名声卓著的人都有点儿不正经。看卢梭、托尔斯泰、雨果,包括我们的鲁迅。周先生给许广平写信是这样的:“广平兄,我是你的小白象呀!”那年他44岁,长得又老又黑又瘦。
几年前在京看电影《东邪西毒》,东邪带着一坛新酒,从绿色遍染的东边,到风沙干烈的西域,送给那里的西毒。一坛酒,一世人,就只为了一个女人——桃花。桃花是以此试探西毒的真心,东邪是为借此一睹桃花的芳容,西毒是为了从此得到桃花的消息。一年一次,坛底见空。极喜欢王家卫那句把心掏走的台词:“今年因为五黄临太岁,周围都有旱灾,有旱灾的地方一定有麻烦,有麻烦,那我就有生意。我叫欧阳锋,我的职业就是帮助别人解除烦恼的。”王家卫的电影有一种文人在美学上,甚至空间关系、人际关系上自己的解释,有些不正经的强调诗情画意。
我喜欢庄子说过的一句话:“天地岂私贫我哉?”但,这句话一时没有想出来叫哪个不正经的文人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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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阳村,华北中原晋南地区中条山麓下的一个小村子,因战国时期曾为晋国中军尉祁午将军练兵校场而得名。村东边紧邻一条崎岖的沟壑,由北而南,蜿蜒而下;村西村南是一块块绿油油的庄稼地,错落有致;村子里绿树环绕,炊烟袅袅,典型的一幅黄土高原风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淳朴勤劳的村民们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算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村子,可似乎一夜之间人们如候鸟迁徙一般离去,现如今村子里几乎见不到青壮年人,只有不能离去和不想离去的老人们步履蹒跚地穿梭于禾苗嫩绿的田间地头和碧树成荫的村巷中。
散文《远逝的亲情》,以委婉平实的文学手法,记叙了作者和耄耋之年的爷爷一起生活的深情片段。通篇语气真挚自然,脉络清晰,对爷爷的人物心理刻画生动真切,读来令人潸然泪下。该文荣获“2019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单篇散文类一等奖。
早就有过戒烟的想法,但至今仍未戒掉。不是没有信心,也不是缺乏戒掉的毅力,更不是不知道铺天盖地的媒体把抽烟说得一无是处的宣传。麻烦是在我固执刻板的意识里,在我近50年同卷烟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接触中,在我习惯的感悟和精神依赖的切身体验中,对该不该戒烟始终拿不准主意,吃不透利弊,即而升呈为一种既无奈又亘绵的困惑,而且一困就是几十年。
打开包裹,里面是硬邦邦的黏豆包,还有一封信,信中写道:“孩子,我是成俊的妈妈,他生前给家里来过信,嘱咐我给你寄些黏豆包过去。他还说你长得很像他弟弟,简直一模一样。不知道他跟你讲过没有,他弟弟在他参军的第二年也去了部队,新兵刚下连就赶上了自卫反击战,第三天人就没了,连一张穿军装的照片也没留下。成俊的奶奶八十岁了,我们都瞒着她,这些日子她一直念叨,这都当兵几年啦,也不见给来张照片瞅瞅。成俊说,你跟他有合影,能给我寄来一张吗?” 信中最后那个“我”字前面还有一个被涂黑了的字,
从教十七年来,迎来送往了一批又一批的莘莘学子,辛勤耕耘收获了一份又一份的荣誉,自己也逐渐褪去了稚气和青涩,成为一名成熟而自信的优秀教师。在这个历程中,我越来越深地感受到小学老师对孩子一生的影响是多么的重要。因此也常常想起我的小学老师——苗沛旺,他对我儿时的教诲使我终生受益。在第30个教师节来临之际,谨以此文献给我的老师,以表我的感恩与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