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箍

文/红墨

Z君终于找到坊间传说的“神医李”。

一座小院，门对青山，茂林修竹；院前小溪，水流淙淙。一道篱笆墙，三间泥瓦屋。神医李个小精瘦、寸发疏须，着一件藏青色中山装，一介乡间小老头。

院内一张四方木桌、两条长木凳，都未上漆。神医李泡上两杯清茶，两人对面而坐。

神医李并不诊脉也不咨询患者病况，只让患者喝茶，问些家长里短。

Z君的茶杯已续了三次茶。神医李也没开处方下药，只轻笑几声，走到井台旁打起太极拳。

啥神医李？欺世盗名罢了。Z君心里嗤笑。

神医李刚收起太极拳，Z君双手摁住太阳穴，蹲在地上，青脸龇牙。Z君间歇性头痛，去了多家大医院，看了多个名医，没所以然。

神医李扎马步，运功力，双手给Z君的头颅做拔箍状。

拔出一只紧箍，扔地上。紧箍砸到卵石，叮当响。又拔出一只紧箍，扔地上，又叮当响。

Z君看不见紧箍，但分明听得叮当响。

神医李说，你是迷上了这些嵌金花帽。

神医李又拔出一只紧箍，扔地上。Z君却没听见叮当响。

神医李说，这只紧箍嵌进肉里太久，腐烂了。

Z君疼痛减轻，至消止。Z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双手递给神医李，刚张口，被神医李摁住手。神医李走到井台吊上一桶水，对患者说，洗头。

Z君神清气爽。

神医李说，明年今日，你再来。

为啥？

神医李说，你来便是。

【《小小说月刊》（2023年第8期）】

现实在梦幻中的样子

人人都为生活所累。盼子成龙盼女成凤、买房还贷、娶漂亮的妻嫁有钱的夫、赚多多的钱做大大的官、和谁谁谁攀比……重重大山压弯自己的脊梁。

如何把这些庞大的、枝桠横斜的“负累”容纳进600字以内的闪小说呢？我想到了《西游记》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紧箍”让无形成有形，变抽象为具象。这是一种非常“讨巧”的活儿，亦是寻觅“细节”的一条路径。

“紧箍”的故事应该是写Z君为何头痛，也则Z君是如何被动或主动给自己套上紧箍的。但我认为这个“头痛”（戴上紧箍）的病征，读者皆有切身体会，是可以想象到的（作者写出反而吃力不讨好，也写不完）。读者所知的无须写，作者应该写读者未知的。神医李如何治这个疑难病症？这是读者未知而欲知的，所以我就写这个。神医李的“拔箍”是这篇的“闪亮细节”。小小说（闪小说）不一定展现故事本身，而是展现与故事相关的事件。小小说（闪小说）往往要“侧”着写。

神医李给Z君拔紧箍。这显然是不真实的，是我用“哈哈镜”观照生活（这取决于作者的眼睛）搜索到的文学细节。尽管荒诞、变形、畸形，甚至产生梦幻般的感觉，但我以为小小说（闪小说）中的这个现实比生活中的本来面目更真实。梦幻中的现实比清醒中的现实是一种更“坚实”的现实，小小说（闪小说）要描摹出“现实在梦幻中的样子”。这样反更具文学的力量，更能触及读者的敏感神经。正如李苦禅画“鹰”，他笔下鹰的喙是带钩的，而且呈方形，如一把剖竹的刀子。这在自然界是不存在的，但此“鹰”更具凶悍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