鳖回头

张中杰

老王蹙眉望着儿子快递回来的老鳖，纠结了。

老伴病故，老王从县林业局退休回到清水湾。自己有肺病，老中医交代除了呼吸新鲜空气外，还要多吃甲鱼，增加免疫力。儿子听到了，立马开展孝心行动。

老王排行老八，吃鳖就是吃自己。老鳖伸脑袋一上一下，像是磕头求饶。老王不忍心，退了，怕老鳖路上捂死，即使卖家收到，结果还是被卖出去，小命不保。

老王决定放生，找到儿时玩耍过的西北角老槐树，丢进树下的暗洞，让老鳖弃暗投明。

次日一早开门，老鳖穿一身肮脏的蛤蟆衣爬回，蔫不唧的。老王喂养，送别。老鳖又回。

纳闷的老王抱着老鳖亲自送。千米开外的清水湾位于黄河中游南岸，远观仿佛一个巨大的倒葫芦。黄河水涨可以蓄水，枯水期源头的小溪泉水可以补给，好像一对和谐的母子。

老王这一瞅，还真瞅出了问题。原来是水太脏。岸上，白的红的绿的塑料袋，飘挂在枣刺条上，像破败飞舞的“万国旗”。这哪儿是孩提时代的清水湾？分明是臭水沟！

小时候的清水湾，春来鲜草绿油油，夏天野花明灿灿，秋到瓜果压枝弯，冬日冰雪透心甜。水清见底，鱼虾须尾毕现。老王与小伙伴上树摸柿猴逮知了，下湾抓螃蟹捉老鳖，那叫一个爽！尽管他从不吃，都送给村里五保户了。如今，冰火两重天，清水湾变得像个垂暮老人，病怏怏的，让他感到陌生，心里拔拔凉。

老王急眼了。他慌忙弯下僵硬的腰，开始捡拾纸屑、空饮料瓶、用过的避孕套。他又回家找废弃电线，绕着清水湾上游外围拉上一个网，爬上高树把儿子淘汰的摄像头装上，写上“监控区，请注意文明举止”的条幅。老王满头大汗，紧张得差点儿掉下来呢。

外围干净清爽了，可是清水湾沿岸腥臊藻类繁茂。就像病人不能靠洗澡治病一样，治标不治本，得找到病根。老王索性前往侦察。好家伙，这一看不要紧，沿途挖沙抽水，倾倒垃圾，私搭乱建，乱象丛生。

老王对症下药，急慌慌跑到县生态环境局反映情况。工作人员尴尬地解释，蓝天保卫战任务重，城区治不完，清水湾偏远，人员少，哪顾得上，得往后排。

老王向工作人员要了一个志愿者红袖章，抓了一沓办公桌上的宣传页，返回清水湾，做了义务“护林员”。他逢人就讲，口干舌燥，对拒不中止污染行为的，当面就打电话举报。还真管用，污染行为一时销声匿迹，风平浪静。

可是清水湾水体仍呈暗红色，还有一股铁锈的刺鼻味。老王不信邪，像个卧底来回跑。咦？漏网之鱼——湾中半山腰竟然藏着一个小型轧钢厂！那些刺鼻味就是从这儿埋的深地管冒出来的。

老王扯下红袖章塞裤袋里，假装捡垃圾过了保安把门这一关。要找厂长，被办公室主任挡住。主任说，你再干扰生产我就打110。老王生气了，我巴不得呢！来了正好给咱评评理，要动手？好，奉陪到底。反正我退了，就躺厂里等你们养老了。

等到天黑，厂长也没敢露面。老王当场抓起笔写举报信，说明天见不到厂长就举报。说完，气呼呼地背着手出厂回家。

晚上八点，办公室主任带人把一个豪华按摩椅抬进老王家。老王铁青着脸拒收。僵持半天，厂长终于来了。

“表哥，你就不能放老弟一条生路？”厂长是八竿子亲戚，远房表弟。

“老弟，你不能糊涂呀。咱从小喝清水湾的水长大，她是咱母亲河的孩子啊。你把厂房搬走，放咱清水湾一条生路！我就给你开口子！”老王倔牛一般昂起头。

表弟哭巴着脸说：“我们欠着银行贷款。技术改造、搬迁又需要资金……”

老王拿出5万私房钱，又打电话给儿子借了5万，交给表弟。表弟眼眶里泊着两汪温热，用力咬了下牙，才没有溢出来。

老王只要一闲下来，荒地栽冬桃，岸边植新柳，中间低洼处种上小白杨，忙得脚不沾地。搬迁后的轧钢厂经过技术改造，效益好。表弟还了老王的10万，又拿出5万感谢。老王执意不收。

这还没完。过完年，老王央求当县政协委员的小舅子，让他在两会上递交清水湾治理提案。

清水湾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景区。周末，城里的人过来休闲，络绎不绝。

老王收下放生的那只老鳖带着一群子孙，爬到老王家门前晒太阳。一排排，一只接一只，热闹壮观。

张中杰，河南渑池人，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国当代格律诗学会会员。诗歌、散文、小说和杂文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散文选刊》《百花园》《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杂文选刊》等，有多篇作品获奖、入各类选集或中考试题。